唐思绮跌跌撞撞闯进家门，直奔床边的立柜，打开门锁，从最里端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，又回身从炕榻上敛起几件衣裳塞进怀中，四顾房间少顷，毫不迟疑地向外奔去。
“哎呦！”
“哎呦!”
刚跑出门，迎面跟一个人撞了个对头。
“牛大哥？”唐思绮揉着撞疼的额头，龇牙咧嘴。
“你这是要去哪啊，匆匆忙忙的！”对方端着一个大海碗，里面是冒尖的排骨，装得满满登登。
“小五没把猪皮送到？”见唐思琦没说话，他又问了一句。
“不是，我，我回来拿东西。”唐思绮想要绕开：“牛大哥，你先让我走。”
“你等等，我刚炖的排骨，本想等你忙完了回来吃，哪想你正好在，趁热吃两块再走吧！”牛大哥挡了一下，没让唐思琦离开。
“真不行，你先让我出去，我忙完了就回来吃。”唐思绮躲闪着，依然想要从一旁跑掉。
“你不对劲！思琦，不对劲，往常你遇到再大的案子，也没有这么慌过，你，你是不是要离开这！”对方突然拔高了语调。
唐思绮猛地抬起头，对上牛大哥的眼神，那双眼睛里满是惶恐和不安。
她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。“我不走，我能走哪去呢？”
牛大哥见她有所缓和，忙劝说道：“我可以帮你啊，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？思琦你可以跟我说，我虽然就是个屠夫，没什么学问，但是，我保你安全没问题，真的，你相信我。”
唐思绮抿住嘴，她不能说，也不敢说。
牛大哥是好人，她不能害了他。
唐思绮想起第一次遇见牛大哥的那天，她衣衫褴褛，饿的面黄肌瘦，一边逃一边靠乞讨活着，最后饿晕在一家门前，是牛大哥一碗肉汤把自己救了回来。往后，她便在牛大哥的帮助下，在一旁亲手盖了一间草屋，就这么住了下来。牛大哥名唤牛力，名如其人，力大无比，一个人徒手宰掉 500 斤重的大肥猪都毫不费力，谁能想到这么个莽夫，在唐思绮跟前反而心思细腻的不像话。
强挤出一丝笑容，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：“真的没事，这次的案子有些棘手，你别挡着我，秦大人还等着呢。”说完，轻轻推开牛大力，疾步向前走去。
“思绮！”
牛力突然在她身后喊道：“我知道你的身世！”
唐思绮顿住脚步，不可思议地回过头，颤抖问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牛力不由分说，拉起唐思琦的手便往房内拖去。
“哐当。”装着排骨的海碗被牛力重重撂到桌子上，汤汁四溢，此刻两人却谁都顾不得。
唐思琦在后面关紧房门，急急开了口：“牛大哥，你刚才说得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思琦，在这玉华城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叫唐思琦，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本是个女子，既然这两样我都知道，你想想，这很难猜吗？”
唐思绮顿时哑口。是她侥幸了，的确是不难。
牛力自顾自地说下去：“是，你不是玉华城的人，可唐今余唐县令的威名，周边城池谁不知道啊？更何况，玉华城和你们家的林峰县是临县，彼此挨得这么近，更是没有不知的道理了。”
唐思绮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雾气。
牛力轻轻一叹：“你饿晕在我门前那天，我就认出你来了。唐县令一家遭遇山贼私闯内宅，全家 8 口皆死于非命，无一生还。我们玉华城的老百姓都替唐县令痛惜，唐家嫡女唐思绮，8 岁会验尸，12 岁便随父断案，可才一年便如此惨死，更是令人惋惜。”
泪水溢满唐思绮的眼眶，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，却仍然用尽全力哑着嗓子说:“他们绝不是普通山贼！不是！他们目标明确，不为钱财只为人命，就是要致我们全家于死地！”
牛力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，轻轻塞到唐思绮手中，柔声道：“思琦，君子报仇，十年不晚，但什么事不要都自己扛着，这件事，可以有人帮你，我也愿意帮你。”
见唐思绮没有回应，牛力又继续说道:“那天你说你叫唐思绮，年 13，让我给碗粥喝，当日距离唐县令被杀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，我知道，你一定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来，不幸中的万幸是，唐家还有人活着！所以你首先要保证自己活下去，才能做更多的事情，如果有危险，一定要告诉我！”
眼泪夺眶而出。
五年了，这件事好似一块沉重的石头，将她压得死死的，从那一天起，她经常梦到有人将她追入绝境，一刀毙命。
其实本来也是这样的，但被一刀毙命的那个人不是她，是情同姐妹的贴身丫头灵芸，她扮做她，救了她。
唐思绮埋起脸，任由泪水横流，突然，她又将头拔出来，顾不得脸上的泪水，一把推开牛力，说道：“既然你知道了，我就更得走了。有人认出我了。”
牛力再次拉住她的手臂：“谁？”
“我不认识。”唐思绮做了几个深呼吸，尽量将情绪稳定下来，用手帕抹了把脸，说道：“牛大哥，谢谢你替我隐瞒这么久，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多说了，那人显然是奔着我来的，我必须得走，少倾若小五来寻，万要帮我圆个谎，打发他走。”
“不行，要走也说清楚再走！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？不然我不会放心你一个人离开的！”牛大力很执着。
唐思绮望着他不容反驳的眼神，心里一暖。牛大哥什么都好，对她从来都是照顾有加，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强硬。
她叹口气，道:“他在县衙外不远处的长乐巷将我拦住，问我五年前在哪里，当时我很害怕，没理他直接跑了，接着绕着城里转了好几圈，见着他没跟上，这才赶紧回来收拾东西。”
牛力沉吟片刻，说道：“思琦你别慌，他未必是敌人。”
唐思绮愣住了：“此话怎讲？”
“你是当局者迷，每天担惊受怕地，太过警惕了。你想，这人要是真想赶尽杀绝要你的命，为什么要在长乐巷问你？那地方人来人往，他不避讳路人吗？为何不直接跟到偏僻处绝了你的路？”
“……”唐思绮的理智回来了一点点。
牛力接着说：“另外，当年那起案子无人不知唐家已绝，如果他怀疑你是唐今余的嫡女，那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确定性的事情，如果真的是这样，那他是来帮你的也说不定。你别慌，他既然已经找上了你，你们势必还会再见，不如到时候一并问个清楚。”
“不不，牛大哥，这太过武断了，我不能冒这个险。”唐思绮严肃道：“我蛰伏了五年，必须要去上京，现在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池，这样，我先去找个地方躲上一躲，无事的话我再回来便是。”
她重新背上包裹，不再去看牛力，她知道他一定是想挽留她，但她的事，谁也帮不了。
“牛大哥，如果我回不来，你千万保重好自己。”
说完，唐思绮头也不回地拉开门。
小五的圆脸登时出现在眼前:“你还真跑回家来了！可让我好找，哎？你这是要走？去哪？”
———
“我就想出去转转，不行吗？这案子我不想管了，小五你做事不要太绝。”唐思绮被对方夹着臂膀，不情不愿地往县衙走去。
“我求你，当我求你！我今天要是不能把你请过去，我的差事也干不下去了，就当帮帮我！”小五嘴上告着饶，手上却是一点没放松。
“你！我真的有事，你再这样胁迫于人，我去秦大人那告你。”唐思绮一脸无奈。
“秦大人说了，案子破了，再加 100 两！”小五伸出一根手指。
牛力跟在一侧一路小跑:“小五，你先放开他，思奇断案全凭自愿，哪有强迫来的？”
小五眼睛一斜，面露不爽:“大老牛，你今天是什么了？往常思奇帮县衙做事你都挺开心的，猪皮也没少提供，今天怎么还一路跟过来了？先说好，命案现场你不能进。”
“我进现场干什么，我是让你先把思奇放开。”牛力有些急，伸手要去拉扯小五的手。
小五虽一手扯着唐思绮，却丝毫不影响他另一只手迅速挡住牛力。
牛力蛮力十足，依然生生被小五挡了回去，唐思绮一见，这俩人再来一回合怕是得打起来，小五是懂武的，牛大哥再有力气，也未必打得过小五，可以他的性格，如果怕自己挨欺负，就算打不过也不会罢休。只好开口劝道:“牛大哥你先回，我有分寸，放心。”
此时三人已经彼此拉扯着走到了县衙门口。此时有衙役见到牛力对小五推拉，“咔嚓”一声抽刀而出。
小五骂道:“拔刀干什么？眼瞎了？这是杨公子义兄，收收收赶紧把刀收起来。”
红脸唱罢，又转头对牛力唱黑脸:“大老牛，你确实不能再跟着了，我们这是在办公事，县衙不允许无关人等私自进入。”
已经到这份上，唐思绮也知道今天走是走不了的了，她想起刚刚牛大哥跟她说，那人未必是敌人，心下忽然改了念头。
她挤出灿烂的笑容，对牛力说道:“牛大哥你放心，我做完事保证就回家，相信我！”接着扯了扯手臂，立眉呵斥:“我说你把爪子松开，我是犯人吗？一会儿告诉秦大人，案子破了再加 100 两，成交！”
“我就知道，你这么见钱眼开，这活计没有不干的道理。”小五挑眉笑道，脸上的肉挤作一团。
“不会说话可以不说。”唐思绮用力甩开掣肘，率先走进县衙。
进门之前，回头一望，一眼就看见那人就在人群之中，正盯着她看。
经过这一闹，唐思绮已经冷静下来，她不闪不避地对上那眼神。
既然躲不过，那不如以自己为饵，吊出他的真实目的！总归躲了五年，是时候迎头而上了。
敛尸房内，尸体已经被拉了回来，平躺摆放在一面桌台之上，桌台一侧有一张案板，唐思绮将工具包打开平铺，一字排开十几样工具，各种大小粗细的针和剪刀。
小五站在唐思绮身侧一动不动地举着烛台，唐思绮一手持剪刀，一手持猪皮，认真裁剪起来。
不一会，一根细长的猪皮条就被均匀地剪裁好，她对准死者脸部比了又比，横竖又剪了几次，这才放下剪刀，拿起一根银针，穿上肠衣做的细线。
“小五，烛台拿近点。”对方听话地凑到跟前。唐思绮将猪皮条对准死者脸部最大的伤口处，迅速地穿针引线，不一会，就将伤口缝合为一体。肠衣线的颜色与皮肤融合很好，加之针脚细密，细看之下，伤口处就像被涂抹了一些色彩，竟丝毫不像毁过容的样子。
纵然小五已经看过多次，还是忍不住惊叹：“思奇，你真是神了！”
唐思绮没工夫回应赞美，她又如法炮制地缝合了另两条伤口。之后，对尸体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检查，确认死者无中毒迹象，头部伤口为全身唯一创伤，创口处颅骨碎裂，形成凹陷，可直接致命，死亡时间大约在三更左右。
待所有工作都已完成，已是过了晌午。
她的规矩，开工时不能有任何人进来打扰，所以直到完成最后一步，小五才放下烛台，轻轻打开房门。
门外另一名衙役早已等地急不可耐，门一开就钻进来匆忙说道：“杨公子，小五，寻人告示贴了三个时辰，来了 5 人要认尸，他们已经等候多时。”
剩下的事跟唐思绮关系不大，她收拾好自己的工具，正欲离开。哪想那名衙役身体微微一斜，将唐思绮拦下：“杨公子，那个，县令劳烦您，再多等等。”
“行啊。”她又是手一摊：“跟着审案，那是另外的价钱。”
衙役重重地咽下一口吐沫，缩起脖子道：“县令的意思传达完毕，我的任务完成，您忙！我先走了！”说完一溜烟蹿个没影。
“噗。”小五笑出声来：“赵虎的胆量怕是刚刚拦你那一下就已经耗尽了。我说思奇，你年纪轻轻的，怎么会如此之贪财，脾气还这么暴躁。”
唐思绮心说偌大的县衙，也就小五敢跟她皮。
她也不跟小五客气：“你也看了，我在城西边缘，住着那破茅草屋里，冬日漏风，夏日漏雨，不多赚点钱，怎么能住上像秦大人家那么好的宅子。”
“你的目标就是换个大宅子吗？你从秦大人手里起码抠了几千两银子了，还不够买个宅子？”
“你不知道吗？人的欲望是无穷大的，我现在不止想要买个宅子了……”说完不再管小五好奇的目光，抬脚走出敛尸房门，对着外面清脆喝道：“苦主认尸吧！”
话音刚落，秦德带着 5 人鱼贯而入，似乎是早就做好了冲进来的准备。
唐思绮眯起眼睛，逐一看过去，五人当中，竟有一人是她见过的，刚刚见过！那个男人！
恰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，凌厉又带着一丝探究。
唐思绮内心一凛。
不能慌！ （书荒必看）唐思绮司空瑾小说TXT无套路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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